我想,我終究會忘記200671日這一天,青藏鐵路通車的日子….

大昭寺前的一幕。

 

2天青藏鐵路突然成為各家電視台的熱門話題,也有電視台特派記者實地搭乘青藏鐵路走進西藏做實況報導,說這條鐵路有多偉大、說高原反應有多可怕,說青康藏高原風光多麼雄偉、說可可西里的悲壯、說高原凍土、說藏羚羊,甚至有一家記者很認真的把格爾木說成了拉格爾,努力速食的拼湊他們映象中的西藏。

對於藏族的歷史文化我並沒有深刻的研究,只是,我很幸運的能在青藏鐵路通車前,到過還沒有受到現代文化嚴重洗禮的西藏幾次。或許是當作一段紀錄吧,我試著描述我心中的西藏。

2000年深秋,藥王山上夕陽西下的一刻。

這幾年,描述西藏的旅行書、照片集在市場上忽然豐富了起來,5年前你大概只能從大陸尋奇,或是少數23家出版社,近乎刻板的相互抄襲著簡略的介紹西藏。或許當時要去一趟西藏,是多麼不容易,以至於所能獲的的資訊如此稀少。後來,後來馬麗華的一系列遊記出現,接著藏地牛皮書詳細的介紹了進藏的旅行資訊,然後金牌中國台灣腳逛大陸”….,或許,隨著開發大西北的政策的逐漸實施,交通建設的迅速發展,西藏的面貌也一點一滴逐漸的出現在世人眼前。嗯,好像太嚴肅了些!

1次拜訪西藏是2000年的秋天,生活的混亂讓我只想離開台北,離開的越遠越好,看見報上旅行社刊登的廣告,決定賣掉殘值所剩不多的股票,去西藏!那是那一年最後一班包機,從香港登機後,整架飛機上空蕩蕩的只有我們一行11人和4個要去登山的老外。我們的行程很簡單,標準的初次拜訪西藏,拉薩--日喀則行程,途中當然經過羊湖。從香港直飛拉薩大約只要5個小時,通常為了安全起見,一般旅行團會先到海拔約2000公尺的成都先過一夜,適應一下中海拔高度,再往拉薩前進。我們不知道如何,就這樣出發了,後來一半的團員都感冒了,有3個人留在拉薩放棄前往日喀則,還有一個人第2天晚上發生嚴重的高山反應,感冒併發肺水腫、腦水腫,後來進了醫院。

在飛機上大家都被恐嚇的先吃了12粒紅景天,也不知道怎樣,不吃還好,吃了覺得怪怪的…,一個人的旅行,望著窗外陷入回憶,在單調的引擎聲和在空中快速飛過的風聲中,不久就沉沉的睡去。張開眼睛已經是3個小時以後的事了,發現自己飛行在一片雪白的世界,似乎已經接近高原了,天空看起來好近好近,高山上的雪離我們更近,彷彿就在腳下。趕忙抓起手邊的相機,一張張的開始拍了起來,不斷的快門聲和變換姿勢不小心踢到前面的座椅,換來蕾蕾一陣白眼。看著看著,廣播說就快要到拉薩了。隨著飛行高度慢慢下降,雅魯藏布江在秋天的西藏高原上蜿蜒著,江面閃耀著午後5點的陽光。第一次看到西藏,彷彿當初從西安剛抵達蘭州的時候初見的景象,眼前看到的盡是一片黃,不過不像蘭州寸草不生荒涼的黃沙,西藏除了高原上雅魯藏布江畔秋天枯黃的野草之外,還有一片片白楊木林的金黃。

其實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拉薩,拉薩沒有機場,最近的機場在貢嘎,距離拉薩還有98公里。2000年的貢嘎機場還沒改建,仍然相當簡陋,一下飛機,興奮中高原讓人稍稍有一點微醺的感覺,航站大廈上紅色大大的中文和藏文的拉薩”2個字,特別引人注目,我請同行的團友拍下背著背包的我,和身後藏文拉薩2個字,航警並沒有阻止我們,只是默默的往航站走去,這是這天最後一班起降的飛機,處裡完這一批旅客,就可以收工下班了。拉薩海拔大約3500公尺,位在拉薩河畔的河谷平原上,並不是青康藏高原上海拔最高的城市,但肯定是最重要的城市,2000的拉薩市已經經歷過第一階段現代化的摧殘,沿著布達拉宮為中心的紅山南北二側,興建起解放路、北京東西路等主要大道,形成以布達拉宮西側及北側為主的新城區,和布達拉宮以東約略以大昭寺、小昭寺為中心的舊城區,舊城區有許多民宿、藝術咖啡店,因為還保有相當的藏族生活與生活文化特色,是歐美背包客最喜歡的一區(me too),大昭寺與小昭寺就在同一路上,這條路上有許多小旅館,有單人雙人房何通舖,像學生宿舍一樣,通用的廁所衛浴,吃飯自己在外面解決,一個晚上一個床位大約只要人民幣30元,大廳中通常有公告欄,貼滿召伴一起遊覽的小紙條。大昭寺是藏族心中最重要的神殿,拉薩以大昭寺為中心,形成三道順時鐘方向的轉經道,一道是大昭寺內的轉經廊,再往外是八廓街,最外圍是林闊東、西街、藥王山到布達拉宮後方的龍王潭,這一圈轉經的範圍已經將布達拉宮涵蓋在內了。第一次到拉薩的那一年,新城區大多是2樓的連棟建築,這也是西北開發之後最常見的建築型式,也是最沒特色的形式,從西安、蘭州、新疆到西藏,都一樣,不過西藏稍稍好一些,因為窗戶的形式還保留西藏傳統的花窗。林闊東西街正在大興土木的改建中,城市新的都市計畫,不知道是刻意還是不留意的,破壞了拉薩原有的都市紋理,也摧毀了藏族的轉經文化,幾年之後,再也沒有人知道拉薩曾經有過不同範圍的轉經道。

 

回到台灣之後剛好看到公視製作一系列西藏的紀錄片,其中一集介紹三位從四川一路磕長頭到拉薩朝聖的喇嘛(一位當地寺廟的活佛和他的二位喇嘛兄弟,活佛虔誠的以切斷手指當作蠟燭的燃指供佛,獲的藏民的崇敬與擁戴),影片中最讓我感動和映象深刻的,是當他以林闊街為動線磕長頭轉經的時候,原有的林闊街因為道路施工消失,他茫然的站在怪手、工地塵土飛揚的街頭,無助的找尋著原有轉經道的身影,那一幕,讓人感到無助,而那一年變遷中的拉薩,正好是西元2000年。

午後溫暖的陽光下,色拉寺後院的真理。

爬上數千步石階,在布達拉宮大殿門下暫歇的藏胞。

 

後來,我們繼續往西行到日喀則,218國道陸陸續續動工,在中國有些路封了就是封了,而且一封就是12年,我們座著巴士一路癲波10小時,途中還遇到爆胎,行李不時因為劇烈的晃動摔落在走道上,雙手近抓著椅背的扶手還是止不注無預期的坑洞,被上下左右拋來拋去的身體,忍受著五臟六腑的震動,終於在黃昏的時候,抵達日喀則,這時候才真正體驗到何謂當地生活。而這一條路,一路往西、南延伸到尼泊爾(又稱中尼國際公路),已經是西藏路況最好的公路了。其實高原上的公路,確實是難以維護的,高海拔下的凍土,經常因為結冰和融冰熱漲冷縮的作用而破壞道路,最佳的舖面是RC混擬土,但是成本高,夏季雨季的時候還是會遭到沖刷破壞。那時候的日喀則,雖然仍舊是後藏最大的城市,晚上天黑之後,這城市基本上也就是漆黑一片,沒有路燈,只有惟二的新闢道路二旁滿覆塵土的小店裏,透出昏黃的燈光。第2天清晨在零下5的冷空氣中,我隨意走進旅館旁舊城的巷子裏,天色未明的時刻,好奇的正要出門上學的藏族小孩,興奮的看著我的相機。不管是拉薩、或是日喀則,隨時可以見到穿著傳統藏服的民眾,不管是大昭寺、布達拉宮、哲蚌寺、或是札什倫布寺,都可以遇見虔誠的藏民,手拿轉經輪、酥油燈,可以說是不顧一切的在人群中推擠,目的只是向他心中的佛陀全心朝拜著,尋求來世的解脫,高原上的民族全身污垢和汗水夾雜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,就是那些從各地鄉間歷經千辛萬苦遠道而來的真實人生。但是,當你面對面和他們接觸,你卻無法嫌噁那些所謂文明世界難以忍受的氣味,你會學著尊重,走進當地,從他們身上獲得反思,或許這就是旅行的意義。

哲蚌寺,浩瀚如雲海般的書院。

2003年我從青海走青藏線進藏,青藏線是路況最好的進藏路線,全程就算搭巴士也可以很舒適的倒在椅子上打瞌睡而不會被震醒。只是一路下來,愈舒適的旅程,換來的是愈來愈少你所期盼的藏族文化與生活。在大陸西北旅行好多年,這件事一直在矛盾著,外來的旅人以自己的觀點期待見到傳統不被漢化的世界,但你卻又不能拒絕藏民因為長期處在惡劣環境,對現代化的渴望和期待,這樣的心情不斷的在傳統與進步之間衝突、拉鋸。

抵達拉薩的那天下午,我被新城擴張的速度震攝著,原來,所謂文明的入侵一旦開始,就愕然不可終止了。以前不管在拉薩的任何一個角落,都可以見到高高佇立在紅山上的布達拉宮,現在,走在熱鬧的拉薩市區,我卻迷失了腳步。離開拉薩前往日喀則的前一天清晨,就在我對現代化的拉薩,整頓後的大昭寺前廣場、消失的畫室、民宿、從四川來的熱情親切的小咖啡館主人,和變成炸雞店的八闊咖啡屋,而感到時空變遷的無常的時候,我帶著怡青走進小昭寺週邊的舊城區,再從舊城走到大昭寺的途中,看著沿途小旅館中進進出出的背包客,我對於消逝中的文化,又燃起一絲絲希望。從青海到拉薩,我當然見過高原上的青藏鐵路,一條長龍似的無情的橫跨過眼前,但是我沒有拍下任何一張青藏鐵路的照片。西藏未來會發展成怎樣我不知道,但是對於曾經見過那個淳樸的困苦生活的藏胞,布達拉宮、札什倫布或大昭寺前人工化的廣場,卻是我對於青藏鐵路通車之後對西藏未來更大的隱憂。高原景觀或許不會改變,藏羚羊或許可以慢慢復育,但是傳統和代表著那個世代的文明一旦消逝,就再也不會回復。如果你也跟我一樣對於九份喪失的山城歲月感到惋惜的話,青藏鐵路的開通,只會加速另一個北京、烏魯木齊、喀什老城區消逝的文化,翻開多年前拍下深秋的布達拉宮的身影,似乎格外孤獨。

深秋一片黃葉下的拉薩,和遠處的布達拉宮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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