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行者的天空

山中歲月(一)**大霸尖山

泰雅族的聖山----大霸尖山

緣起：

第一次登山是小時候還沒上小學的年紀，那時候住在花蓮美崙，我們家門前的馬路走到盡頭不遠處就有一座山—美崙山，山不高，從路邊往上走去是一大片草坡，一直到半山腰。草坡上有一座座大約可以容納2、3個人的小碉堡，每一座小碉堡間有地道串聯，形成一個地下迷宮。雖然很好奇，但是小時候膽子小，一個人只敢再碉堡口張望，鼓起勇氣往黑漆漆的地到看一眼，同行的夥伴一喊”有鬼”，大家就一哄而散。只有遇見鄰居的大哥哥帶隊，玩起戰爭遊戲的時候，才敢跟著往地道裏走一趟。到了元宵節的時候是大家最興奮的時刻，吃過晚飯之後，大家就會提著花燈往山腳下的碉堡前進。那時候大部分的花燈都是紙糊的，或是空牛奶罐用鐵盯刺穿一個個小洞的。只有家裏有錢一點的小孩，會提塑膠作成的動物造型的花燈，羨慕死人的招搖著提到山腳下，這時候滿山都是點上蠟燭黃色的小花燈，也只有這一天晚上，美崙山腰上的碉堡不再可怕。

經過山腰的碉堡群在往上爬，有一條路通往山上的路，就走進一片森林。爬上幾個之字型山坡後，就走到陵線上。美崙山不高，海拔大約110公尺，沿著陵線左右都有路，小時候不知道通往哪裡，只敢往右走過幾步到最高點上，吹著山風，看遠處藍色的太平洋、看美崙山後一片綠油油的稻田，和稻田盡頭比美崙山更大更高的藍色的大山，然後趕在天黑之前下山回家。

體驗：

第一次登上2000公尺以上的大山，是高中參加救國團的時候。那時候大家的第一志願都是中橫健行隊，除了行程簡單之外，更有機會認識來自全省各校的女孩。不過因為太熱門，機會不大，莫名其妙的參加霧社先鋒隊。霧社先鋒隊是什麼其實我也搞不清楚，後來知道是戰鬥營，為時已晚。住的克難不說，還要換上軍服、集體洗澡、帶隊吃飯，半夜還被惡整叫起床集合，像新兵一樣被操來操去，剛去的第一天真有點後悔。有一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起床，在莫那魯道紀念雕像前巨型一個小小的儀式之後，就往山上爬，只知道天沒亮就不斷的爬，爬的是哪一座山早就忘了，只記得輔導員說超過2000公尺。後來知道是廬山後的大山，因為下山之後到廬山泡了溫泉。泡完溫泉之後，大家坐在吊橋邊講了1個小時的鬼故事，然後輔導員宣布，各自帶隊下山，夜遊回霧社營地去。

在山上聽鬼故事有些感人，說的都是登山失蹤的山友的故事。那天夜裡天氣晴朗，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，原住民輔導員彈起吉他唱起歌來：

沒有月亮  

沒有月亮   的晚上

星星她好寂寞

就在這沒有月亮的晚上

我曾在大草原上

尋找那個往日的她

哦~~~~朋友，我好想你

就在這沒有月亮的晚上。

這是我待在大山上的第一個夜晚，夏夜微涼的晚風，剛剛泡過溫泉洗淨一天的疲累，高掛的月亮，聽完鬼故事牽著女夥伴顫抖的小手的夜遊，摸黑回到營地重見光明的喜悅，令人難忘。……..那年我17歲。

初識：

不過第一次真正登上大山，卻是服役的時候。我在空軍戰管聯隊服役。戰管的意思就是戰術管制，管制什麼呢？管制飛機，戰鬥機、巡邏機、攔截闖入領空的不明飛機、當然還有監視老共的飛機，並隨時作戰鬥的準備。怎麼管制呢？透過雷達，將訊號送進管制中心，我們就在和”太空總署”一樣的管制中心，透過一臺臺儀器、螢幕，管制台灣天上飛的所有飛行器。雷達站當然愈高看的愈遠，因此管制中心所在的地方都很偏僻，不是在高山上就是在海邊，不過戰管的事不能再多說了，算是機密。

有一年夏天，我們要到山上受訓3個月。一早到新竹報到後，坐上軍用卡車往山區走去。車到竹東暫停休息、採買之後，開始進入山區，經過五峰、清泉、一路往上到觀霧，隨後往右走進另一條管制的小路，直奔到海拔2600的基地、樂山。一報到才剛放好行李，就被同學拖去打籃球，經過5、6個小時崎嶇搖晃震動不止的山路之後，山上稀薄的空氣讓我昏昏欲墜，眼前的世界好像放大了似的。還好，第2天就適應了。

樂山隔著馬達拉溪谷和大霸尖山對峙。山上山上生活單純，上課、下課，不必24小時進管制中心輪班。聽聽山風，看看星星，天氣好的時候望著山下燈火輝煌，天氣不好的時候陷入一片雲霧。每天早晨起床早點名，望著陽光從對面聖陵線上升起，大覇、小覇、雪山….，一座座3000公尺以上的大山在眼前排列著，讓陽光灑在身上，趨走一身寒意。那是我在大山上，陪著清風明月和烏鴉，度過最長的一段日子。

緣鏗一面：

退伍之後再唸書，雖然想参加些什麼，不過一直不知道有什麼社團吸引我。大四的時候，偶而看到登山社的活動照片，隊友和樂的感情，一張張攻頂的照片，喚起我那年在山上的回憶，於是，加入登山社。但是因為每年暑假大學生爬山發生山難的新聞不斷，父親不斷叮嚀不准爬山。登山社的年度活動登大山，裝備所費不貲。在山上待上5、6天無法跟父親連絡之下，怕父親懷疑，始終無緣再登上大山。一直到工作之後，一次意外的邀約，在年近30的時候，開始真正靠自己的雙腳，不是座車，徒步登上的第一座百岳--大覇尖山。

那是3月底4月初的時候，辦公室長官說他們3年前在九九山莊後面的大樹腳下埋了一瓶高粱，想今年去看一看，邀我一起去爬山。於是，隨便背著一個小背包，沒有登山鞋穿著一雙皮靴，就這樣出發了。

那天早上下著小雨，和同事會合之後，半夜3點半，開車沿著汐五高架往南，到竹東和同事的堂弟和他的朋友再會合。車加滿油之後，在路口的雜貨店買了個鋼杯，就往五峰山裏開去。一路上下著漸歇的小雨，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，在五峰檢查哨辦了入山證之後，繼續往山上開。經過清泉、再繞上一段山路，週邊的山脈漸漸降到腳下，林相也跟著從闊葉變成針葉，2個多小時之後抵達觀霧。觀霧是雪覇國家公園，西側的重要景區（東側則是武陵農場），從觀霧山莊旁的彎道端，走進一條土石子路：大鹿林道，就是前往大覇尖山的起點。

大霸尖山海拔3492公尺，不算太高，是泰雅族人心中的聖山。因其獨特的造型，雄偉的氣勢，自1927年日本人首登以來（依歷史記載，歷史沒記載前，不知道原住民是否登頂），一向是相當吸引登山客的大山，有世紀奇峰之稱。除此之外，大霸尖山又是聖陵線的起點。聖陵線之名緣起自日據時代，當日本人看見大霸尖山、雪山、武陵四秀、卡羅樓、一直到奇萊、南湖、中央尖，連續10幾20座3500公尺的高山，一路連綿自北台灣一路盤據著往南延伸的時候，不禁讚嘆”多麼偉大神聖的山陵啊”，而有聖陵線之稱。

我們開車沿著大鹿林道慢慢往山谷下走，因為路況欠佳（一般來說，路沒斷可供車行就算是不錯了），一路搖晃車速緩慢，大約1個半小時經過20公里之後，下到馬達拉溪谷登山口。登山口在溪的另一側。溪谷地旁有一片空地，開車來的山友都把車停在這裏整理裝備。之後，越過馬達拉溪，從對岸登山口起，由1750公尺開始垂直爬升950公尺，這是一段連續3公里的之字型山路。通過這一段山路之後，就走進了黑森林。黑森林中滿是巨大的石塊、倒在地上的台灣鐵杉，冷杉。再走上大約3.5公里之後，走出黑森林，看見四週間雜的芒草箭竹，大約就到達晚上落腳處，九九山莊。

九九山莊，顧名思義因為位在海拔2699公尺高的伊澤山下，所以以九九命名。九九山莊自日據時期開始，就是登大霸的基地營，九九也是臺灣大山上相當豪華的山莊。餐廳、浴廁俱全，空間大、床位多。更重要的是，有供給床墊、棉被。雖然鋼舖上去的時候有些潮濕沉重，但是下半夜裡保暖舒適的程度，叫人忍不住興奮起來，這對於爬大山的人來說，真是極大的享受。不過，那一天山莊裏，只有我們幾個人。我們到達山莊的時候，大約是下午4點鐘。另外一梯團隊，為了趕在第2天攻頂，提早先到3050高地搭帳棚。

九九山莊，台灣所有大山中，最寬敞豪華的山莊。寬到什麼程度呢，左邊較早的"堡"，都空到拿來放棉被......

我們不趕時間，空盪盪的床鋪，舖上睡袋，就睡了起來。不過不到1小時，通通被冷醒。索性起床開水，煮晚餐，但是抵不住山上的寒冷，還是花點小錢跟莊主借棉被好了。這時候天氣放晴，屋外一片火紅的彩雲，同事在樹下挖了半天，怎麼找都找不到3年前埋起的高梁，突然莊主說，去年颱風下大雨，樹下看到一瓶高粱，不知道是誰的，就喝了！大夥相識呵呵呵的笑。

夜裡，突然下起了大雨，一直到天亮。看看攻頂無望，放棄下山去。我第一次登大山，就在這種情況下，帶著一點點遺憾結束。下山的時候，一行人在雨中連滾帶爬的，不到2小時就給他回到山谷登山口，溪水暴漲，還好那時候車子沒開到河這邊，不然就回不去了。回臺北之後，念念不忘那日夜裡九九山莊的風雨聲。

感動：

再次有機會登大霸，是5、6年之後的事了。一行4人約好挑戰大霸尖山，那時候的我，已經有幾座大山的經驗，其他2個沒爬過大山。就這樣決定出發。這一次天氣晴朗，一路上座上遊覽車好像郊遊一樣。那時候往觀霧的路已經建設得相當完善，不像當兵那年的石子路，中間只留下二到殘缺的混凝土車道，像軌道一樣剛好讓車輪通過，一個不小心就走出”路面”。只有大鹿林道還是石子路，走下山谷，到溪底登山口前，雪覇公園蓋了座管理所，管制進出的登山客。在登山口簡單吃過午餐便當之後，一行人就陸陸續續的走上那段遙遠辛苦的之字型上坡路。

因為有2位初學者，在走進黑森林之前，我們4個人已經大幅落後，好在這山路只有一條，不會迷路，天黑之前道山莊就可以，於是慢慢的在森林中漫步，沉浸在林中的芬多精和檜木香中。3個半小時之後，總算到了。坐在九九山莊的大門下，有一種見到故人的熟悉感，帶有一點驕傲。整理好床鋪、行李，坐在餐廳前閒聊，真是舒暢。黃昏的時候，走到山莊後方，看看夕陽，天黑後回到餐廳，簡單卻又美味，對於同行的都市小孩而言，真是難得豐盛的一餐。

出發。因為團員來自各地，通常都會在北門郵局前集合。

在竹東稍歇，然後進山區。

五峰檢查哨前的道路，當時新建的大橋。

豪華大餐廳

馬達拉西登山口，來時的山路在左邊，登山入口在右邊。

一開始，是連續的之字型坡道。剛開始大家都擺出帥帥的姿勢。

走了半天，還在爬這段之字形坡。

開始爬~~~~。

終於走到黑森林，休息一下。

問ELLEN會不會累，她說：不~~~~會！

既然不會累，就繼續走吧。

率先抵達....。

休息一會兒之後，開始到處逛逛。身後就是九九豪華大旅社。

半夜1點半，東東喲喝大家起床，吃過早餐之後，還得趕一段長長的山路。上次沒機會走過，這次才知道，原來到3050高地，還有那麼遠。晴朗的天空，冷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強打著精神的氣氛，一陣驚呼，天上畫過一道流星….。隨著坡度漸漸昇高，不時有陣陣山風吹過。三月底的大霸，清晨的山路旁還有積雪。轉上幾座山坡之後，是一連串上上下下起伏的山陵，這時候天色漸漸亮了，走過一個彎，大霸、小覇、雪山沿著山稜的曙光，赫然出現在眼前。之前3、4個小時摸黑走著山路的辛苦一掃而空，又振奮了起來。繼續往前走，大致就在雪線之上了，路旁到處是積雪，東東的腳步愈來愈快，許多隊友已經落後，我拖著怡青超車，不斷往前走，希望能趕上隊伍的前端。

越過加利山岔路口、伊澤山腳，沿著山坡走到中覇山屋，看見一群在休息的隊友，東東早就不見了，拖著疲憊的腳步、和被雪淨濕的雙腳，正在猶豫的時候，看著一旁的陌生的山友，心裏忽然湧上一股不達目的絕不終止的不服輸念頭，決定繼續往前。

轉過山屋之後，走進一片冷杉林，哇的一聲發現，森林裏厚厚的都是積雪，連路緣在哪裡都無法分辨。沒有穿冰爪的我們，只好小心翼翼的慢慢往前，遇見上坡，更只有手腳併用才不至於滑倒，好不容易走過森林，眼前出現一段緩坡，正當心理想著不知道還要走多久的同時，走上中霸坪緩坡，一片雪白的山坡盡頭，陽光中的雄偉的大霸尖，豁然出現。終於，我們到了。

東東這時候已經煮好一鍋熱咖啡，四週的冷空氣，伴著早晨溫暖的陽光，喝口熱呼呼的沖砲咖啡，靜靜的望著前方的大霸尖山，那一刻的充實滿足，無法言諭。

隨著山路一轉，晨光中的聖陵線赫然出現。

3050高地，是相當合適的駐營地。

剛看到路邊的積雪，還很興奮的。

從天黑走到天亮，真的很累ㄝ。

最寂寞辛苦的一段，領隊走得快，隊友遠遠落後，山路上孤獨的腳步聲。

轉過漫長的山路，終於到中霸山屋，看不到一個隊友，猶豫著該在這裡休息下山，還是繼續往前。

心中突然升起不服輸的念頭，走進黑森林，厚厚積雪的銀色世界。

走出森林，豁然開朗一片草坡，是中霸坪。

經過一夜，結晶的冰。

大霸尖、雪山主峰、小霸尖。

大霸尖山，不過我們不能再靠近了，因為沒有雪地裝備。

世紀奇峰，非常險峻。

中霸尖山，覆蓋上棉絮般的白雪。

雪山北陵角(左邊)和雪山主峰。雪山圈谷就在北陵角山後。

雪山主峰(最中間的高點)與圈谷

雖然雪景非常美麗，還是該下山了。

沒有冰爪的下坡路.......

手腳並用，小心翼翼。

遠眺大霸尖。

小霸尖

順路再撿一座百岳：伊澤山。

從依澤山頂遠看聖陵線。

太陽出來了...，溫暖多了。

下山......，還是很累ㄝ。

終於回到九九。

順利下山。

後來，幾次颱風，吹毀了通往五峰、觀霧的路，聽說大霸登山口的管理所和以前辛苦建設的登山口都被大水沖毁，大霸就這樣封山了。當年一同登山的我們，這2年變化頗大，不勝唏噓！下次什麼時候再登大霸，我不知道。但那些在山上的日子、夜裡的雨聲、清晨仰頭驚呼的流星、下山經過黑森林的歡笑聲，一同度過的歲月，我永遠也不會忘記。

Ps：謹將這一段回憶，送給我即將遠行的朋友 Ellen！希望她在異鄉平安快樂。